读萧易的《知·道——石窟里的中国道教》,颇觉津津有味。不仅由于此前专门研究道教石窟的书寥寥无几,也因为该书的切入方式与角度,让人耳目一新:萧易既系统地梳理了道教石窟的沿革、盛衰以及造像风格的衍变,解析道教石窟凝固了怎样的俗世愿望,也讲述历代皇权和神权的彼此倚重、互相借力,介绍武侠、神话跟史迹的差异或交叠,还勾勒了古时形形色色的石窟供养人的生平事迹……神仙形象,庙堂心思,民间渴求,江湖恩怨,世道变迁,尽皆容纳书中。 萧易也从道教龛窟入手,饶有趣味地回溯一些神灵的来龙去脉:赵公明从晋代《搜神记》中的冷漠冥将,从隋代的讨厌秋瘟,最后怎样变成了掌管世间财源、广受喜爱的神明?唐代名医孙思邈如何完成从人到神的转变,成为“灵丹妙药最灵”的药王?早年在民间影响不大的关羽,后来被步步抬升为“关圣”——勇武与忠义的化身,其间经历了什么样的造神史?在马致远、汤显祖等人笔下逐渐显影、成型的戏剧角色,与国人耳熟能详的八仙,是怎样重叠的? 有时候,他还别具慧眼,澄清某些众口一词的不确之处:剑阁县碗泉乡泉水村的一座简陋小庙,屡屡被中国道教石窟史提起,因为《剑阁县志》曾记载,庙中岩壁上曾发现一则东晋“大兴二年”的题记。如果此说确凿,这就是中国迄今发现的最早道教龛窟。萧易专程前往小庙,仔细观摩崖上崖下的造像风格,借助电筒光在漆黑的房间寻找,又逐一辨认岩壁上斑驳的题记——未见“大兴二年”痕迹,倒发现“贞观……九月十一日杨……”字迹。综合造像风格与题记内容,他确认老君庙石窟应开凿于唐代。曾被学术界频繁引用的“东晋题记”,原来是一场误会。 之所以能够在佛教、道教石窟研究中获得许多第一手资料,独有发现,得益于萧易持续不断的实地探查与扎实的案头功夫。他的包里总是背着一两本书,时不时见缝插针地掏出来看几页,或者记两则笔记。有八年时间,他专注于佛、道石窟的田野调查,足迹遍及山东、北京、山西、陕西、云南、湖南、重庆等地。川渝境内巴中、洪雅、丹棱、仁寿、绵阳、剑阁的荒凉山岭或林边地角,散见道教龛窟藏身,萧易写作《知·道——石窟里的中国道教》期间,也就不时去踏访那些杂草齐腰的深山野径,攀陡峭岩壁,临百米深渊,钻荒僻古洞,俯仰张望,近身贴近玉皇大帝、天蓬元帅、文昌帝君、赵公明、土地公公等。他从外地回到办公室,经常兴致勃勃地讲起刚刚寻访过的道教石窟,他涉足的某山某沟,我这样的老四川人往往都闻所未闻。 萧易倾心从事的,是难能可贵的抢救性工作。他此前拜访过的那些古代龛窟,有的还算幸运,依旧保存完好,但其中很多已经惨遭人力毁损,或在时光中风化、漫漶。他虔诚记录的,既有道教石窟一千多年的多姿多彩,也有它们逐渐淡出的影像和感伤的残迹。 这位扬州才子大学毕业后一直是我们副刊部年龄最小的一位。当一群中老年人七嘴八舌说起陈年往事,他往往一脸懵然,因此也经常被大家倚老卖老地调侃。每当这种时候,萧易绝无丝毫气恼或者心虚,他已经习惯了好脾气地躲避锋芒,一笑了之。其实,萧易不知近事,却熟谙古事,这位80后年轻人,迄今已经出版了《古蜀国旁白》《纵目神时代》《金沙》《空山》等一系列书籍,从书名即可知道,他的注意力着意投向的,是成都以及巴蜀3000多年来的悠久历史。